梦里花落知多少

哔哩哔哩   2023-05-20 15:03:39

“很少有大学为动画另立专业了,”来人在讲台上无奈地笑着,“现在你们学的都是‘数字新媒体’,对不对?”

她很年轻,充其量不过四十岁。在此之前,我从未听说过她,更从未探究过《九色鹿》《小蝌蚪找妈妈》《铁扇公主》等等著名动画片的导演是谁。


(资料图片)

她跟学生们谈起戴铁郎老爷子,眼角含着热泪,声音微颤,如数家珍。

戴老爷子是个非常有傲骨的人,他是早期上海美术制片厂最重要的导演之一,因为足够有才华,所以很受遵敬。但时年不顺,一生精力足够拍成一部长篇巨制的时代电影。但是过不了审。

在笑声中,她讲起中国动画的起源、发展,讲到挫折的时候无奈地笑,讲到辉煌的时候居然能热泪盈眶。但更多是无奈的笑。我发现搞艺术搞历史的都擅长这种苦笑,像裹着大衣站在江边吹着风,忽然从时代深处迎面吹来一股悲风,推着人们往前走,不容置疑,只能频频回望。

迪士尼1923年成立,中国动画在1923年起步,严格来说,我们也算是先驱者。1941年,全球第四部动画长片《铁扇公主》上映时,动画大师手冢治虫曾给予高度评价:要是日本也能拍出这样好的动画就好了。

我们早早起步,却也遇到更多更残酷的挫折和考验。二三十年代,全国上下只有三十个人在做动画。国家动荡,国运飘摇。枪林弹雨,血流成河。这个时期,动画行业是完全停滞的。比起低成本易宣传的电影,动画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。

我国动画的第一个辉煌在建国之后,那是一个国家的艺术高峰时期。1956年双百方针提出,给国内艺术创作坏境提供了稳定的基石。动画《草原英雄小姐妹》创作于1964年,直到目前也是写实动画作品的巅峰之作,是第一部,也是最后一部。

后来,一切都消失了。她笑着说,要不是戴老爷子是个绝对的天才,根本活不到现在这个时代。大银幕上放映着往日的访谈,老爷子的学生说,我所经历的磨难跟老一辈相比,实在是九牛一毛,不值一提。

等到苦难带来的阴霾散去,时间已经是八九十年代末期。民营化开始起步,但国内动画依然保持着高标准高精度高密度的作画方式,类似于今天的《中国奇谭》,这在那个时代是不可能适应大规模创作的。要知道,同时期的日本,手冢治虫早已经创造出一秒八帧的作画方式,日本动画甚至在五六十年代就完成了工业化流程创作。

再往后,1989年水墨动画《山水情》上映,她激动地难以言表,连声说“这是最好的水墨动画,最好的”。我没有看过,因为太久远了,幸好现在还有资源,还来得及。1999年《宝莲灯》上映,西化严重,缺少创新,至此国产动画再次陷入低谷,影片上映便批评质疑不绝。

再往后就是今天了。她讲了一个故事,故事中的主人公热爱动画,寒暑假不回家,天天泡在学校里制作动画。老师们深受感动,给了他特权,学校四十台电脑没日没夜帮他渲染画面,到这种程度,也只是渲染出了两分钟而已。留给动画生根发芽的土壤,还是太少太少了。之后,故事的主角应聘了上海的公司,绝妙的是,他有两条路可选:游戏公司和动画公司。秉持着长久以来的热爱,他毅然选择了后者。半年后,又毅然从公司离职了。她作为老师,大为不解地问他为何,他笑着说在上海工作一个月三千。

留给动画生根发芽的土壤,太少太少了。但国家其实是给了动画项目不少补助的。细查就会发现,有很多不知名的动画公司,顶着“动画”的名头,其实前身是房地产、金融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行业。每年能入眼的国产动画不过十部,但每年上映的国产动画有一百部不止——当一种艺术形式沦为一个牟利或跳板的工具,拿什么指望它发展壮大?拿什么指望它“崛起”?

下课时,她给学生们放起以往采访戴铁郎老先生时的片段,媒体播放器坏了,后台音乐响起,怎么关都管不掉。

那是一首萨克斯独奏——《回家》。